醫病,醫心,醫人
一般人看醫師常是醫師對病人了解很多,病人只能在彼此互動或媒體資訊稍微了解醫師。
今天我想說說自己的一些想法與經歷,希望增進彼此了解。記得三十五年前,我在台大精神科住院醫師面試時,前面的應徵者大部分都是回答"對人或精神醫學有興趣",我卻給考官一個迥然不同的答案:"我覺得社會排斥精神病人,甚至精神科醫師也被人看輕,所以很少人願意選擇此科,我希望發揮一個醫師最大的價值。還有之前在服役前的短期住院醫師生涯,我曾照顧一個肝癌末期病人,因為當時沒有特別治療模式,我就每天早晚看病人兩次,盡量表達我的關心,病人與家屬給我很好的回饋,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十餘位應徵者中錄取四位,我很幸運地被錄取了。
台大的訓練課程很紮實,有一次值班,急診內科醫師說有一位50幾歲男病人,突然不會說話,已經請神經科醫師看過,他認為神經學沒有異常,懷疑是精神科的問題,所以請我去看。我看了病人,病史顯示三個月前曾小中風但完全恢復。此次不講話之前並無重大刺激,就精神科轉化型失語症一點都不典型,我細心幫他做深部肌腱反射檢查,發現有一邊過度反射,且和病人三月前的腦部病變不同側,就請內科醫師安排電腦斷層,結果在靠近中腦處發現一個小範圍的新中風,可以解釋是病人的"失語",病人很快就被神經科收住院了。
我第二個工作是八里療養院,我努力讓病人可以從需要全天照護的護理病房一步步轉到自治病房或出院,雖然較為忙碌,但也樂在其中。
九年後轉換跑道到和信治癌中心醫院,面對生死交關的罹癌病人,用以前和精神病人一貫的會談技巧,好像不太管用,病人依然憂心忡忡,不太願意說心事。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與磨練,我發覺要讓病人可以交心,而身心科醫師必須"真正"關心病人。譬如我曾請我太太炒一盤高麗菜給一位原住民的病人吃,也曾晚上九點仍在病房看病人,因為此時不去,明天可能就看不到了。對於不同病人的反應,醫師必須有聽得懂的回應。
又譬如曾有一位病人向同事反映我的缺點,說"徐醫師不專業,心理治療應該40分,他只談20分鐘就離開;然後有一次晚餐已經送來,湯都涼了,他談了50分還沒走。"我得知此事,心平氣和地去看她。結果在會談中,她自然地說出以上的抱怨,我誠懇地向她說,謝謝她告訴我她心中的看法,這樣我才能有所調整,與她更接近。此後,病人和我有很多真誠互動,直到離世。
不願凝視死亡幾乎是人的通性,每,人表現各有不同,但大多數人都希望能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或與家人有更多連結。於是我和一些有心的同事,創辦了"藝義"活動,找了一些藝術家志工,讓病人和家人可以一起完成縫襪子娃娃、捏紙黏土、捏陶等,我也參與其中,有時一個活動都需二個小時以上,但病人與家屬感受到意義,我也得到激勵。
感謝黃達夫院長創設和信醫院,強調醫療品質,要求醫師竭盡所能照顧好病人,並不會給醫師業績壓力,讓我在和信時用心琢磨,學習和嚴重精神病以外的人互動,在身心科領域可以幫助更多人,也對人生有更深刻的體悟。
在和信"快樂"工作了十六年,突然興起一念頭,我盡力協助癌症病人心理調適,可能幫助了一些人,但他們很快都走了,如果我可以用這幾年累積的經驗,幫助一些身體相對健康的人,不是可使更多人、有更長的時間得益處嗎?因為先前曾到台東"孩子的書屋"擔任志工一年半的時間加上我本有公職14年多的資歷,嘗試應徵台東的職缺都未果,後來承蒙花蓮縣衛生局朱局長接納,讓我到卓溪衛生所任職,二年中我親自經歷社經階層弱勢的原住民生活樣貌,也接觸到原住民天真可愛的一面,在外在環境與心中都有一種反璞歸真的感覺。
2021年7月到新成立的「身心健康與成癮防治所」擔任身心科醫師,並於八月開始每天上午看診。回到我的本業,但可能要面對我並不熟悉的服務對象,心中難免忐忑。但我相信人的外顯行為各有不同,內心卻有共同的需要,不只我們要努力尋找,也要幫助別人找到吧!